通过翻阅庾家每月账册,以及账房先生的解释,赫连翊这才晓得:即便有县丞一年三十六两的俸禄,外加三家米行的收入,庾家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!
一则,庾尚文自个儿一年没几身时新好衣裳穿,对待妻妾女儿们都是极大方的,一年四时的衣裳做了一套又一套,就连家丁厨娘们也都有新衣裳穿;
二则,庾家这么多人,主子们都能点菜,下人们有时候嘴馋想打个牙祭,跟他说一声,什么烧鸡烤鸭也都舍得做出来。逢年过节的时候,更是宴请所有下人的家人们进府,一起共度佳节;
三则,也是最拖垮庾家的,庾尚文当个八品县丞,最看不得人间疾苦,谁家没米下锅,谁家没有冬衣穿,谁家生病买不起药,他听见了,必要自掏腰包助人渡过难关。
“大小姐,我也常和夫人都劝老爷看开些,天底下劳苦大众数都数不过来,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和钱财?老爷说即便帮不了天下所有人,能帮一个,天底下就少一个缺衣少食的家庭。若是人人都自扫门前雪,大庸王朝何时能做到称霸天下,万国来朝呢?”
赫连翊平静无波的心,开始起波澜。这一刻,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治国不是看几本奏折,下达一个个命令就行了,是靠这些饱读诗书又铁骨铮铮的父母官们,为了让百姓们不再受饥荒,让百姓们安居乐业,在这华夏大地上,哪怕不被人理解,也要一直坚持实现抱负。
扪心自问,他当皇太子监国十二年,也曾有这样的雄心壮志,但在日复一日的奢靡生活中,变得“何不食肉糜”!
账房先生在庾家呆了多年,第一次瞧见大小姐脸上出现如此凝重又严肃的表情,不禁有些后怕,压低声音问:“大小姐,我并非故意说老爷的坏话。”
“不,你这是在颂扬!”
庾县丞英年早逝,留下这些妻小妇孺,赫连翊有责任将这一大家子人照顾好!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,目光坚定,双手背在身后,若有所思地往外走。
大小姐从来都是笑脸对人,这一回虽没说账房先生什么,却让他后怕——大小姐那是不是说的反话?他战战兢兢地跟上,等着挨训。
走了一条长长的路,赫连翊看见地上的身影,转身问:“你还跟着我作甚?”
果然发火了!账房先生有些惊慌失措地垂手立住,“我这就回去歇着。”
赫连翊微微颔首,没走多远,便碰见了玉竹。
“大小姐,夫人醒了,一直哭天抹泪的,谁都劝不住。”
赫连翊加快步划,走向上房。
离上房尚有一箭之地,便听见姜氏凄惨的哭声,“这府里府外的,个个瞒我,当我是睁眼瞎么?老爷一走,这个家就要垮了!天要亡我啊!”
赫连翊听得心里不是滋味,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上房,有些无奈地问:“这有什么好哭的呢?你是当家主母,该振作起来。”
“我是当家主母,可我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。庾家没钱了,你爹的丧事办不好,你又被退了婚,这么多人要吃要喝,咱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了。这桩桩件件,就没有一件顺心的,我该怎么振作?”姜氏抹泪道。
“哭就能解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了?”
“横竖这日子没法过了,我还是两眼一闭,随你爹去算了!”
所有下人闻言赶忙跪下,流泪苦劝。
这一屋子人全都哭得肝肠寸断,好像走到了穷途末路似的!赫连翊不胜其烦,大声斥道:“哭哭哭,烦死人了!我养你们还不行吗?”
一屋子人的哭声戛然而止,全都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惊讶地盯着大小姐!那一句话,充满了不耐烦,却又像发自灵魂的嘶喊——可别再哭了,再哭下去都得把大小姐逼疯了!
陈氏脸上泪痕未干,愣着问:“大小姐,你一介女流,拿什么养我们?”
“我言出必行,用不着你操心!”赫连翊懒得解释,语气生硬。
陈氏自讨没趣,默默闭嘴了。
赫连环顾一屋子的人,语气软下来,“你们放心,庾家会熬过这个难关,你们该干什么的仍去干什么。”
众人领命退下。
房里只剩下姜氏和大女儿,便叹气道:“容丫头,我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。真真料想不到,我自诩精明的人,竟会被掌柜的摆了一道。”
“你别自责了,错在他们,我会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!”赫连翊打定主意,便不想久待,只道:“你好生休息,旁的事都有我呢。”
言毕,赫连翊回房,连夜核对汇昌钱庄、三家米行以及庾家的账册,细细查找可疑之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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