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当空,马车里的冰鉴已融化了一半,庾思容未料到赫连翊会陡然靠近,还一脸怒容地捏着自个儿的下巴!
靠得这么近,对方脸上细腻肌肤上覆的小绒毛清晰可见,庾思容深知对面这是自个儿的脸,没什么好怕的,可对上那一双眸子,幽深黑眸里夹杂着分辨不明的情绪,再加上他说话之时的气息,像一股带着清香的热气,吹得她有点昏沉,面红耳热。
“吁……”
马车徐徐停下。
何桂通在马车下,恭请道:“醉仙楼到了,请王爷和庾大小姐下马车。”
赫连翊松开手,脸上笼罩的一层黑暗已消失不见,改而笑道:“我先陪你的家人吃几口,再去天字一号房。”
庾思容木然地点头,直到赫连翊走下马车,她才捋了捋衣袖,摸着还有点滚烫的脸,将双手伸进冰鉴里抹了一把,再双手捂脸,试图用冰块的凉气让脸红快速褪去。
这时,帘子被悬挂起来,何桂通满脸笑意,“王爷,下马车了。”
阳光下,王爷的脸红得匪夷所思,莫非那庾大小姐是个女流氓,在马车上轻薄了王爷?
王爷对着贤妻美妾心有余而力不足,如今又被一个姑娘调戏,实在是可怜!
庾思容尴尬地笑了两声,扶着何桂通的手臂,踩着矮凳下了马车。
醉仙楼设计颇有讲究,不似一般酒楼,不论堂客还是雅间全部从大门进,醉仙楼雅间贵客,另行开了一扇门。
是以,当庾思容迈步走进那扇门时,并无闲杂人等在,便轻声垂问:“宋良娣到了么?”
“王爷,按您的意思,早接了宋良娣在天字一号房等。适才奴才送冰酥酪给宋良娣吃,宋良娣还问王爷怎么还没来呢。”何桂通答道。
“这不是来了么?”庾思容答着话,心想自个儿为了让赫连翊能见到宋良娣,也算煞费苦心了。不知待会儿两人相见,又会是怎样的情形。
醉仙楼天字一号房雅间极为宽敞,除了像寻常酒楼雅间一样以一卷珠帘将其一分为二,更是花了许多巧思在雅间陈设上。房里放着几个小冰鉴,冒出的凉气,能提高食客的食欲;怕食客吃饭无趣,另行准备了投壶、双陆、射覆、叶子牌等游戏器具,便于食客们吃得开心,玩得尽兴。
宋良娣坐在圆桌旁,面前的一碗冰酥酪已有些融化,却是一口未动。
庾思容关心地问:“宋良娣,我特意叫何桂通买的冰酥酪,料想你该喜欢,怎么一口都不吃?”
“大抵是这几天太热了,又到了豫章,实在热得受不了,总没什么胃口,吃不下。”
宋良娣神色恹恹的,没甚精神,若是赫连翊看到宋良娣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,还以为庾思容怎么苛待爱妾了呢!
庾思容耐着性子劝道:“那先吃一碗冰酥酪,消消暑气。”
“若是王爷喂我,我才吃。”
为了赫连翊和宋良娣顺利见面不生出什么波折,庾思容勉为其难地端起那碗冰酥酪,又拿起粉彩瓷茶匙,细瞧这碗冰酥酪比豆腐花更细腻,散发出淡淡的酒糟味和桂花蜜的香气,似乎口感不错。
庾思容轻轻地舀起一勺冰酥酪,递到宋良娣的嘴边。宋良娣樱桃小口,轻轻一抿,便吃进了嘴里,细细品尝了几下,“王爷喂的冰酥酪,格外好吃。”
“那你多吃点。”
“王爷,你不是常说美味要与人分享才更有滋味么?那我也喂你几口尝尝看。”
宋良娣也拿起一个粉彩瓷汤匙,也舀了一勺冰酥酪,满脸娇羞地放在豫章王嘴边……
庾思容好手好脚的,自打记事以来,从来没要人喂过东西,这送到嘴边的冰酥酪,不吃行么?
“王爷,你是嫌弃这碗冰酥酪,妾身已吃过,你嫌脏了,才不肯吃的么?”宋良娣晶莹如水的眼眸已含着几分怨气,幽怨地问。
庾思容怕惹得宋良娣大发脾气,搅乱了今天赫连翊和宋良娣的第一次会面,不得不违心地笑着道:“哪有?美人喂我吃冰酥酪,我求之不得!”
言毕,庾思容张开嘴巴,一口吞下。
恰在这时,赫连翊……不,庾家大小姐进来了。
赫连翊亲眼看到豫章王和宋良娣亲热地互喂冰酥酪吃,那柔情蜜意,好像蜜里调油的新夫妻,连空气都变得轻浮!
真是岂有此理!在马车上,庾思容说自个儿当豫章王没翻过妻妾的牌子,显得多规矩,此刻竟是玩出互喂冰酥酪这一套,再这么喂下去,岂不是要啃咬在一起?
落在宋良娣眼里,来人穿着一身布衣,还簪着一朵白菊,分明是家里有人过世了,理该守孝,怎么走错了地,还直勾勾地看着自个儿?亦或是,看上了这碗冰酥酪?
庾思容赶忙放下粉彩瓷汤匙,笑道:“庾大小姐,你总算来了。”
“庾大小姐?”宋良娣满以为是人走错了,没想到竟是王爷的座上宾,一个乡野丫头,还用得着王爷满脸笑意站起来相迎,分明就是老相好!
宋良娣将粉彩瓷汤匙重重一放,脸颊因发怒涨红了两分,“哟,这位还在孝期的素净庾家大小姐,原来是王爷的新欢啊。怪不得人常说要想俏,一身孝,如今一看,果然不错。”
从前的宋良娣,因晓得皇太子殿下除了自个儿,不会拿正眼瞧其他妻妾,各种为所欲为,更是从不会吃醋。赫连翊第一回看她因自个儿吃醋,那微蹙的眉心,那怒气未消的俏脸,那红红的唇,好看是好看,却显得平庸了。从前恨不得宋良娣能吃醋,今儿个看她真的吃醋,竟觉得不过如此。
不,一定是庾思容占了自个儿的身子,导致赫连翊对宋良娣的一往情深也变得有些怪异,才会生出此念。
怕什么来什么!
宋良娣又开始作妖了!
庾思容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宋良娣,你误会了。来时我不是跟你讲了要办一桩案子么?正是和庾大小姐家有关的。”
“又恭敬地喊人庾大小姐,又眼巴巴地跑一趟来旁听审案,这什么误会,分明就是新欢!”宋良娣一口咬定,脸色越发涨红,那双平时清丽的眸子也变得有点难看。
赫连翊第一次以旁人身份看宋良娣闹,以前总是摘星星摘月亮予求予取都要把宋良娣哄好,今儿个却发觉宋良娣分明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发脾气。
赫连翊索性双手合抱,斜靠着门,看起了好戏。
庾思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,无力地辩道:“宋良娣,我和庾大小姐真是清白的,没有任何干系,不信你问何公公?”
“何桂通是你的贴身太监,岂会对我说真话?”宋良娣精致五官染上怒气,嘶吼时,五官有点变形。
宋良娣尤嫌不够,一手叉腰,一手拍桌,“真没想到,我起了个大早,满心欢喜地跟来,竟是看到王爷的新欢!不过,王爷也忒心急了,人家还要守孝,你便着急带来,万一被人参一本,只怕还有苦头吃,别连累我们那些姐妹才好。”
“人家庾大小姐只站在那里,你就编排许多,说风就是雨,又是何苦呢?”因赫连翊在场,庾思容不敢使雷霆手段,压着心底的火气,无奈哄道。
宋良娣脸上流露出悲愤,“王爷才解了我的禁足,带我来庐陵,我以为是游历名山大川,哪知是来见新欢!早知道,大可不必,一直关我的紧闭好了!”
什么,豫章王竟敢把宋良娣禁足!
真是拿鸡毛当令箭,不想活了!
这互换身份的日子,赫连翊一刻都不想过了!
如果当时不关禁闭,只怕宋良娣和田陌北已经勾搭上了,干柴遇烈火,什么事情干不出来?一旦赫连翊知晓宋良娣给他戴了绿帽子,得多少人遭殃?
庾思容好心当作驴肝肺,也懒得辩解,“罢了,这顿饭甭吃了,回去吧。”
“来都来了,哪能走呢?”宋良娣一面扭着杨柳腰,一面讥笑道:“王爷,您和庾大小姐好生吃饭,我来弹琴助兴,岂不正好?”
请赫连翊坐下来吃饭,落在宋良娣眼里,就是豫章王勾搭还在守孝的良家女,罪大恶极;不请赫连翊坐下来吃饭,赫连翊哪有机会和宋良娣互诉衷肠?
赫连翊杵在门外,宋良娣在珠帘后,庾思容弄得里外不是人,陷入两难境地。
“大姐!”
那熟悉的声音,不正是庾思婷?
做梦都想听的声音,此时听见了,庾思容什么都不怕了!
果不其然,庾思婷跑到庾大小姐身旁,“大姐,你愣在这里干什么?”
赫连翊一动不动的,默不作声,好像石像被定住了一般。
庾思婷往里一瞧,站在桌子旁的英俊男人,不就是升堂时的豫章王?“哎呀,王爷也在呢!正巧,我们一家就在旁边的雅间吃,请王爷过去,我们庾家人敬你一杯酒如何?”
“王爷身份贵重,你瞎想什么呢?”赫连翊揪着庾思婷的耳朵,拉着走了。
“疼疼疼……大姐,你松手!”
庾家两姐妹早已消失在门外,庾思容却久久没收回视线。
“还看呢?人都走好远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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