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完这句话,屈望端着药碗递向翠儿。
翠儿却没有接过去。
她不知道屈望在碗里加了什么药,但她知道喝下这碗药的楚巧巧一定会死。
翠儿早在把“睡美人”种到楚巧巧身上的时候,就在期待着这么一刻。
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,她却开始犹豫,站在原地没有上前,巴掌大的小脸一片苍白。
过了好半晌,翠儿才醒过神来,赶紧接过药碗,朝昏迷中的楚巧巧走去。
她迈着娇小的步伐,身躯不停颤抖,手腕也在不停地打着哆嗦,连带着药碗不停抖动,好像下一刻就会掉到地上摔碎一般。
这样的态度让屈望觉得非常不舒服,咳了两声,皱眉说道:“你在犹豫什么?”
翠儿不敢接话,走到床边坐下,把药碗放到床头的柜子上。
她把手臂从楚巧巧的脖颈下穿过,轻轻用力,准备把后者扶坐起来。
可就在这时,意外发生了。
或许是“睡美人”之毒解了小半的缘故,当翠儿碰到她的时候,楚巧巧发出一声嘤咛,从昏睡中醒转过来。
楚巧巧缓缓睁开双眼,与翠儿对视。
“啊!”翠儿发出一声尖叫,反应过来后连忙把手臂抽出来,从床上弹坐而起,捂住嘴巴,噔噔蹬地后退了几步。
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,而是惊吓。
屈望也惊了一下,却没什么过激的反应,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。
楚巧巧迷糊了一会,抬起头来,说道:“夫君,翠儿,你们都在啊。”
翠儿张了张嘴,不知道该不该接话,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她似乎被人点了穴一般,整个人定在原地,只觉得身体一片僵硬。
屈望淡淡地道:“你醒了。”
楚巧巧“嗯”了一声。
按理来说,作为她的丈夫,屈望接下来会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如何,有没有感觉不舒服。
换到几年前他们热恋的时候,每次她生病,他总会特别紧张地凑过来,表现得无比担忧。
但这次什么都没有。
事已至此,屈望已经不需要伪装了,直视妻子的眼睛说道:“把药喝了吧。”
或许是夫君的态度过于冰冷,翠儿的表现又过于奇怪,楚巧巧莫名地感到一丝凉意。
她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,看着柜子上的药碗,轻声问道:“这是什么药?”
楚巧巧看向翠儿。
翠儿嘴唇蠕动着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楚巧巧又看向屈望。
屈望也没有回答,只是说道:“你不该醒过来的。”
这一句话足够揭示所有了。
楚巧巧明白过来,原来那位青山弟子没有骗她,夫君真的想杀了自己。
炭火在盆中烧得正旺,但楚巧巧却觉得无比寒冷。
她看着屈望的眼睛说道:“为什么,我醒过来会让你觉得难做吗?”
屈望并不回避她的眼神,平静说道:“你知道我的性格,决定了的事情我便不会觉得难做,只是这会让我对你的愧疚更多一些。”
楚巧巧还是不理解,苦笑着说道:“是我做错什么了吗?”
屈望摇摇头:“你没错,是我的错。”
楚巧巧是个聪明人,品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,幽幽地笑了起来。
其实啊,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。
她太懂屈望了。
她比谁都清楚这个贫困出身的男人心里住着怎样一个骄傲的灵魂。
他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。
他要让屈家踏入世家的行列。
他要效仿变法的先辈,让这个世界按照他制定的法度运转。
或许屈望也需要爱情。
但在他的生命中,爱情最多只能占据很小的一部分,可有可无。
相比之下,他更需要权力,需要人脉,需要一个能够在朝廷中给他支持的妻子。
楚巧巧很早就清楚这一点,她也很想帮住自己的夫君。
她在颍川请了先生,学算术,学做账,学怎么以一个官家夫人的身份与人交往。
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,甚至学着被别人鄙夷的时候,该怎么笑着面对。
这些年她已经很努力了。
可有些事情只凭努力是不够的,有些事情也不是努力就能够弥补的。
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值得仰望的东西,如果出生时无法拥有,一辈子也都无法拥有了。
楚巧巧还是输了,输得一塌糊涂,极其彻底。
但她不怪屈望。
如果没有屈望,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呢?
现在她二十多岁,芳华仍在,或许还在颍川的教坊司里挂牌接客。
可这种日子确实没什么盼头。
无非是等到将来年纪大了,姿色差了,被某个有钱人买回家中做妾。
或者存够钱给自己赎身,之后做点小生意,找个不在乎她过往的男人嫁了。
是屈望给了她希望,让她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爱情存在。
八年时间。
够了。
她这八年来过得很幸福。
所以她真的不怪屈望。
在这段爱情故事里,看似不分贵贱,可从屈望高中状元的那一刻起,便注定楚巧巧再也无法和他平起平坐,只能是卑微的一方,而且卑微到了尘土里。
楚巧巧转头看向从小便跟在自己身边,一直以姐妹相称的侍女,笑着问道:“翠儿,那你是为什么呢?”
翠儿颤抖着嘴唇,还是说不出话来,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。
……
……
其实翠儿背叛楚巧巧的理由也很简单。
这个少女比楚巧巧的人生更加悲惨,楚巧巧好歹做过一段时间的官家女,之后才流落风尘。
翠儿则是出生在最底层的贫困人家,娘亲只顾埋头务农,父亲是个酒鬼,两个兄长在帮派中混了几年仍是最底层的打手……在她六岁那年,便被家人卖给了当地的人贩子。
又因为翠儿从小就营养不良,身材瘦小的像是个猴子,最终只贱卖了三两银子。
三两银子,便是她的一条命。
翠儿至今仍记得,当时父亲嫌钱少,拽着她的头发,朝她的脸上摔巴掌。
这个禽兽,是想要唤起人贩子的同情心,以此来提高一点价格。
可人贩子有个屁的同情心,在父亲扇她巴掌的时候,不仅不提价,反而笑着鼓掌叫好。
父亲和人贩子,还有旁边的两个兄长,四个男人都在笑,只有翠儿在哭。
翠儿至今仍清楚地记得,父亲巴掌甩在她脸上的疼痛感,这俨然成了她心中的阴影,直到许多年后,她都会梦到那恐怖的一幕,尖叫着从睡梦中惊醒。
幸亏她的运气好,碰到教坊司买丫鬟,便被买了进去。
运气更好的是,她遇上了楚巧巧,被楚巧巧相中成了贴身丫鬟。
她当然在乎楚巧巧,比任何人都在乎。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她把楚巧巧看得比自己还重。
直到楚巧巧和屈望成婚后,她问楚巧巧,自己能不能给夫君做妾。
她是以通房丫头的身份进入屈家,只要简单办个手续,有了名分后就能成为侧室。
但楚巧巧不同意,理由是夫君娶她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,不能再娶第二个教坊司出身的姑娘,哪怕是侧室都不行。
翠儿失望了,她不争不抢,只渴望拥有一个名分。
在少女心中,没有名分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被遗弃,就像当年的三两银子。
无数次试探过后,她开始怀疑和楚巧巧之间的姐妹情是否真实。
事实证明,感情是最经不起怀疑的东西之一,翠儿越发觉得楚巧巧只是在利用她,一口一个的妹妹也只是假象。
所以当屈望找上她,以名分为由让她帮忙的时候,翠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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