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慈恍然,又问,“姓氏呢?”
燕夫人有些犹豫,不太确定地回了一声,“张”
自古女子出嫁,便冠上丈夫的姓氏。可她同燕叔如今的状况,是不是冠上一个“燕”字,这便是个问题了。
可在她心里,自己到底是嫁过人了,这姓氏,是要冠在自己名讳前面的。
自古以来便是这样。
可是张婉莫名觉得,季慈肯定不乐意听。
她的踌躇被季慈看在眼里。
季慈眉毛都没动一下,只是给人感觉却从方才好好的亲近变得冰冷起来。
“好,那入了城,你就不再是安国的燕夫人,而是张家的小姐了。”
燕夫人依旧担忧,若是用本名,会不会很快被人抓住,可对上季慈的目光,她发不出来任何声音。
“怎么了,小姐?”
季慈问她。
她便摇头,回了一句“无事”。
其实张婉这个名字,她许久不用,如今猛然听起来,甚至有几分恍惚。
那便再叫张婉一次好了,就当她还是张家的小姐。
她压下心中隐秘的快意。
季慈这才点点头,“小姐您坐稳了,我们今日得赶到下一座城中歇脚。”
张婉头才点到一半,季慈一鞭子甩下去,马儿的速度骤然加快。
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,吓得花容失色,连忙紧紧靠住车厢,生怕自己被颠下去。
她很像告诉季慈,就季慈这样驱马的马夫,当真是一点都不合格的。
她的动作间只有一股潇洒快意,哪有半丝半缕对主人家小姐的敬意?
像个江湖侠客才不为过。
果真有人注意到了这位不同寻常的“马夫”。
“你瞧那人,像是不像?”对面不远处山坡上蹲守已久的两个人将画像拿出来对比。
“裹得严严实实,看不出什么。”
但此人话音一转,“——春日的天气,穿得这般严实,也的确可疑得很,先传讯给王上。”
等季慈赶到下一座城池的时候,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。
这种时候,季慈早习惯,只是身边带着的人困得很。
季慈驾着马车停在一家平平无奇的客栈门口。
还没等小二开口,季慈袖子一抖,一块令牌就握在了手上。
“叫你们的掌柜出来回话。”
昏昏欲睡的张婉睡意顿时清醒了。
怪说为什么一路上遇见好几家客栈也不见季慈停下来,原来是有人接头啊。
她原本还有些不安定的心也终于能够放下去了。
瞧着季慈的样子,想来在穆国的地位也不会低。
这大腿果真抱对了。
她再一次庆幸自己选择跟着季慈一起走,而不是拿了银钱在某个小城里住下。
掌柜不愧是掌柜,通身一派富贵样子。
十根手指头带满了金的玉的,他走得急,体型又宽大,从二楼下来,不得不一只手提着衣摆不让自己摔倒,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横木,手上金玉的扳指戒指什么的,和木头摩擦碰撞在一起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。
比如季慈,她是真的很害怕那瞧着就价值不菲的东西就这样磕下去磕坏了,岂不是成了她的罪过?
地面微微有震动,掌柜几乎是一步又一步拿脚砸在地上,终于走到了季慈面前。
他先是朝季慈深深一作揖,咧开大嘴。
……满口金牙让季慈对他的富贵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。
一个偏远的小城,竟也出得了这般富贵的人么?
按照常理来说,自然是不能的。
若是能,穆国偏远之地都如此富庶,没有成为九州第一大诸侯国,季慈要亲自为它喊冤。
“大人?大人?”
掌柜的看着季慈不说话,神情淡淡,心里有几分没底。
他庞大的身躯向前又挪了一步,带着两分犹豫,想要伸手又不敢扒拉季慈,低声将季慈的注意力唤了回来。
“嗯。”
季慈眼皮子抬了抬,淡淡应声目光却落在了掌柜再也戴不下任何东西的十根手指上。
掌柜到底心虚,害怕季慈发现什么,将手往泛着流光的柔软丝绸袖子里收了收。
他何尝不在心中暗暗叫苦。
这些年,用着上面那位的身份行方便,敛财自然是无比容易。这一做,便不可能停得下来,今日猛然听到有人拿着上面那位的身份令牌下来,吓得他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,连东西都来不及收,就这样下来了。
早知道!早知道今日就穿得朴素些!
季慈的视线还在他手上,她也不说话,只是淡淡地将视线放在上面,让人头皮发麻。
季慈的想法没有掌柜心里想地那样百转千回,她只是觉着,这样的身家,若是用来养军队,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出来一支足够护卫这座小城的队伍。
“大人,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?”
掌柜再也受不了季慈不咸不淡压住死穴的视线了,连忙出声问道。
季慈心里有些可惜,眼前有一笔巨财却不能立刻取之而用。
也罢,总归这种事情还是得辞颂亲自来做,到穆国国都时再提醒他也不迟。
心中如此作想,季慈终于施恩一般将视线收了回去。
“走客栈的暗线,送我即刻返回广陵城。”
广陵城便是穆国国都所在地。
季慈话中已经带上了强制命令的意味。
她知道安国那边绊不住李稷多久,说不准此时,对方已经派人沿途追拿她了。
但她绝对不会预料到,李稷的动作比她想象中的更快。
前脚掌柜才恭恭敬敬将季慈送上马车,拉车的马儿长长“嘶鸣”一声,踏着夜色扬长而去。
后脚客栈的门就被强硬踢开,那一脚的力气实在大,将不算结实的门踹掉半扇。
掌柜正在楼道,将要踏上第一级台阶。
听见这动静,首先的反应是愤怒。
这些年,依着穆国王室有人,他在这城中向来无人不恭敬。就连县令,见到了不也是好声好气地说话?
他倒要看看,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,敢在他的地盘上闹事!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!
“好汉饶命——”
这一回头,可就不得了。
脸上的愤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,眼睛已经快人一步盛满了恐惧。
若是有人仔细瞧掌柜的表情,必然会笑掉大牙,无他,这样扭曲的神情,在人身上是相当难见到的。
只是下一刻刀就能架到任何一个人脖子上的境地,又有谁还有闲心去观察是不是有人表情吓坏了。
哪怕是尿出来,恐怕也称得上一句情有可原。
——这群带着刀剑进来的,浑身充斥着嗜血气息的人,是真的把刀架在人脖子上了啊。
其实有没有杀过人很好辨认,猛一瞥,周身浮动的气息都是嗜血的因子。就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死尸气味的人第一次闻到那个味道,自然而然就是知道,那就是死尸的味道。
“好汉饶命,好汉饶命,好汉饶命。”
为首的暴徒刀刃横放在掌柜的脑袋上。
这个动作,他但凡有半句谎话,一刀下去,掌柜就能左右分成两半。
还不会损坏他双手戴得满满的金玉扳指,戒指。唯一可惜是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,就要毁掉了。
其实,纵使九州乱成一地碎渣,也少有这样暴虐的队伍。周公制礼乐而治天下,到底崩坏也没过多少年,众人脑子里还是多多少少留了点东西。
好巧不巧,这样暴虐的队伍,李稷手里就有一支。
“这个人,你可认得?”
卷轴一抖,暴徒首领一只脚踩上了掌柜的肩膀,另一只手提着一幅画。
那画里的人,穿着合规合矩不甚起眼的深蓝色袍子,只是那张脸实在耀眼,藏也藏不住,忘也忘不了。
赫然是一盏茶之前还站在此处的季慈。
掌柜只想晕厥过去。
首领发出一声疑惑的“嗯?”
而后踩着掌柜的脚用上了力气。
是在借力。
不必怀疑,若是他听不到满意的答案,这从掌柜身上借来的力气,将会从掌柜的头顶倾泻而下,再次返还到掌柜自己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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