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德街,西洋商铺,别看名字简单,这里却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,福州府生意最火爆的商铺。
尤其是其中售卖的玻璃制品和皮革制品,产品漂亮,质量极佳,价格还不算特别贵。
达官贵人、商人、书香门第,但凡是家中有点薄资的,都要卖几件回去用着。
哪怕不用,只是摆着都显眼,都好看。
而且他们的经营模式也新颖,请了姿色还不错的姑娘在里面帮顾客介绍商品,可谓是十分周到,受到许多顾客的青睐。
“康有志的妹妹,十四岁,迫于家庭生计,两个月前跑到这里来做工。”
“沿海地区嘛,民风要开放一些,未出阁的女子也有出来做工的,虽然不多见,但至少不罕见。”
“由于出口被封锁,许多家庭都生计困难,洋人来了之后,很多女子都想方设法挣点钱补贴家用。”
关陆一边跑着,一边说着。
周元则是道:“说关键的。”
关陆道:“康有志的妹妹叫康杏儿,半个月前就失踪了,报官之后,官府那边也没找到。”
“洋人商铺这边表示,康杏儿早就没在这里干了,他们不知情。”
“但康家却一口咬定,康杏儿是被西洋商铺的老板害了。”
“可是问题在于,这没法证实,因为官府根本没资格进去调查啊,这是人家的地盘。”
听到这最后一句话,周元就是一肚子火。
关陆继续道:“康有志回家之后,听到了妹妹失踪的消息,血气方刚嘛,就直接冲进了西洋商铺去讨要说法,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,没动静。”
周元道:“我们的人没进去?”
关陆苦笑摇头道:“说实话,不太敢进去,破坏条约是大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,事情闹大了,麦克弗森的军舰开来对沿岸百姓开火,我们更难办。”
终于到了西洋商铺,门口已经聚满了人,但大多都不是百姓,而是捕快和官兵。
百姓不敢靠得太近,只是远远观望着。
对于他们来说,这或许不是罕见的事。
“站住!”
见到周元和关陆往里走,领头的捕快当即道:“你们干什么的!气势汹汹往里闯是要做什么?”
关陆道:“我们找人。”
捕头皱了皱眉,道:“找人去别处找,别来这里找,这里是西洋商铺,是洋人的地盘,你们可没资格进去。”
“去你妈的!”
周元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,大声道:“你给老子再说一遍试试!”
这一巴掌力道可不轻,捕头的牙都被打掉了两颗,鼻血都流出来了。
他大声道:“反了!这刁民反了!来人啊!快给我抓起来!”
一众捕快朝周元靠来,但显然他们靠不近,关陆只是一个眼色,便有大量的手下把捕快拦了起来。
见到这一幕,捕头也懵了,养着这么多人,肯定不是好惹的,他一下子又变了态度。
“哎这位老爷!刚刚是小人的错!冲撞了老爷请多包涵!”
他也顾不上鼻子流血,点头哈腰地说着:“咱也是接到报案,说这里有人闹事,所以过来看看。”
周元见他这幅模样,心中更是恼火,直接一脚把他踢开。
无论如何,救人要紧。
他大步朝前走去,却见西洋商铺门口站着两个佛朗机人,叽里呱啦说着什么,吹胡子瞪眼态度十分嚣张。
周元大声道:“让路!叫你们老板出来!”
两个佛朗机人继续叽里呱啦说着鸟语,周元根本听不懂,想着康有志十分危险,也顾不得那么多,干脆直接往里闯。
但下一刻,两个佛朗机人却从怀里掏出了两只径直的子母燧发铳。
然后,他们就直接朝后倒了下去,发出哀嚎之声,额头上还嵌着两颗已经碎开的花生米。
李玉婠脸色很难看,她不怕有高手袭杀,但就怕枪,这玩意儿的存在,让她很难周全保护到周元。
周元一脚把他手中的枪踢开,然后直接冲了进去。
关陆害怕出事,带着人紧随其后,先是在商铺搜了一遍,没有。
然后冲进了后院,便听到了笑声。
一脚踢开院门一看,只见五六个佛朗机人正端着红酒,推杯换盏站在那里,嬉笑着说些什么。
而院中的树上,挂着两个人,都身无寸缕,浑身鲜血淋漓,四肢以奇异的姿势反折,显然生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。
这骇人的一幕,让周元不禁身体一颤,眼睛都红了。
“嗯?谁让你们进来的?”
一个高大且年轻的佛朗机人当即呵斥道:“谁让你们进来的!滚出去!”
“不能让他们走!他们看见了!”
另外几人惊呼,直接朝着周元冲来。
但下一刻,他们就看到了周元身后数十个打手,一时间又停住了。
“你们是谁?为什么闯进我们的地盘!”
年轻的佛朗机人衣着华贵,穿着西式的衣服,戴着圆盘帽,愤怒地说道:“你们这是入侵了我们的私人领地!我们有权利对你们做出处置!”
说话间,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腰间。
周元攥紧了拳头,咬牙道:“圣母姐姐,会有危险吗?”
“不会,毕竟他们还没有真正把枪拔出来,这种情况下,他们不会比我快。”
说完话,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。
下一刻,院中吹起了狂风,一道可怕的掌力朝前席卷而去,五六个佛朗机人当即被吹倒在地,浑身气血翻涌,挣扎着想要站起来。
但李玉婠已经化作残影,不到两个呼吸,就全部给他们点了麻穴,一个个就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打着摆子。
周元道:“关陆!带人缴械!”
关陆此刻也不犹豫了,连忙道:“出去十个人,拦住大门,任何人都不许进来。”
“其他的跟我来,把这群猪缴械了,人绑起来。”
周元没有去看这混乱的一幕,而是看向挂在树上的两具尸体。
他注视着康有志那张年轻的脸,心中巨痛,咬牙道:“关陆,把他们兄妹放下来,盖好。”
关陆没有说话,只是照做。
周元看向树下,那带血的衣服,显然是今天康有志穿的,此刻已经残破。
他很快注意到了衣服下,有一本薄薄的书。
周元缓步走过去,捡起书来,擦了擦上面的血迹。
这是一本《大学》,很是陈旧,似乎已经跟了康有志很多年了。
周元下意识翻开,就看到了第一篇章的第一句。
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。”
然后下面夹着一张纸条,陈旧的纸条。
上面写着:“昭景八年四月十四,借易兄四百文。”
周元继续往后翻。
《大学》第三章:“汤之《盘铭》曰:‘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。’”
依旧有字条,字迹娟秀,却又不乏风骨。
“昭景八年九月初二,借张兄一百文。”
继续翻。
《大学》第六章:“所谓致知在格物者,言欲致吾之知,在其物而穷其理也。”
字条所写:“昭景九年六月十四,借袁兄二百文。”
《大学》第七章:“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也。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,此之谓自谦。故君子必慎其独也。”
这一页有两张字条。
其一:“昭景九年腊月二十四,小年,借易兄五十文。”
其二:“娘啊,儿子想你了。”
《大学》第十章:“一家仁,一国兴仁;一家让,一国兴让;一人贪戾,一国作乱。”
这一张字条很长。
“今有三喜。一喜中原收复,百姓得救;二喜年满十四,恩师赐银二两,赐书十本;三喜家妹来信,得知父母康健。”
《大学》第十一章:“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,上老老而民兴孝,上长长而民兴悌,上恤孤而民不倍,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。”
这里夹杂着最后一张纸条,看模样应当是最近写下来的。
“母亲、父亲、妹妹,我终于将要回家了。在信中不敢说苦,生怕母亲担忧,亦不敢提思念,生怕思念翻涌,压制不住。但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,我终于要见到你们了,这一次回来,我不走了,我就留在水师,保护你们,保护我的家。”
周元颤抖的手,缓缓合上了这一本沉重的《大学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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