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满枝看到韩清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,就趁机打量了这屋子里,窗子底下有个小铁炉子,让这个屋子里温暖如春。他是认得这个炉子的,因为每年入冬时候,这种小铁炉在南京卖的极好,并催生了一个制造蜂窝煤的行业。
“你来东京这么久,行情摸得怎么样了?”韩清问道。
“东京城人口多,有钱人家也多。”黎满枝说道:“我这胭脂水粉有的是西域来的,有的是大食国来的,所以成本略高一些。当初在南京售卖时候,买家挑三拣四,其实就是嫌贵,可是到了东京城,买家大都是不怎么讲价,用我这胭脂水粉试了试就掏钱买了,两地民风真个是不同也。”
“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?”
“现在已经开春,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回去,把这行市给姐姐好生讲一讲,看看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主意。”
“然后在东京城把买卖做大?”
“谁不想把生意做得更大更好呢?”黎满枝笑道。
“我听你姐姐说过,你们家应该是读书人家,按理说你应该走科举,怎么想起来做买卖呢?”
“小底倒是在学堂读过一些书,可是读的多了就有些不情愿,自认为自己不是那块料。”黎满枝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:“就因为此事,我爹爹有几年不与我讲话。”
韩清听了就禁不住笑了笑。现在的大宋,全民习文,家中有男丁居然不愿意读书,肯定是个异类,估计这黎满枝的老爹因为儿子不读书之事,气的呕血了吧。
“小底没有大官人你的能耐,在南京读书之后,回到东京应考步入三甲,官家...先皇钦点探花郎,着实的荣耀至极。”
“下次你若是在东京久住的话,可以住在城外,我那边还有些宅子。”
“谢谢大官人!”黎满枝拱手答谢。
韩清把他带到雅座包厢,让厨子端来菜肴,俩人又聊了聊南京的风土人情。眼看着夜色已深,黎满枝吃饱喝足就和韩清告辞了。
自从丁谓的提议被刘娥通过之后,整个朝堂的风向完全变了,以前有些国策需要商议,现在则是变成了一言堂,完全是由丁谓一个人说了算。
现在的丁谓大权在握,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,就是要和老冤家清算!
当初他为了巴结宰相寇准,讨好的为他擦拭胡须上沾的菜汤,想不到能被寇准当众狠狠地羞辱,想想那场景,就让丁谓又羞又恨!还有那个李迪,居然当众在大殿里动手!要不是跑得快,真的能被李迪给打翻在大殿里。不说谁能打赢打输,两个高官能像个莽夫一般当众动手,这事说出去就丢人!
现在老夫我既然已经能够决定天下人的生死,岂能让冤家好生的活着?事不迟疑立即动手!
在一个休沐的日子里,雷允恭特意约了韩清在影剧院见面。韩清知道现在这个太监和丁谓走的十分近,隔三差五的要去丁谓府上听那个风流女道士刘德妙谈经论道,所以起初还和雷允恭打趣。
想不到雷允恭脸上并无任何表情,他看了看周围然后悄声说道:“丁相公想让你给李迪寇准书写贬词。”
“给谁写?写什么?”韩清没听明白。
“李迪,寇准!写贬词!”雷允恭重复道。
“匾词?”韩清挠了挠头,“怎么要给李相公和寇公送匾吗?”
“送匾?”雷允恭被韩清这么一带,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是随即就明白了过来,他哭笑不得的说道:“这二人还要继续被贬!丁相公让你斟酌一番,给这二人写贬词!”
“李迪寇准还要被继续贬?”韩清瞪大了眼睛。
“对!继续要贬!”雷允恭说道:“丁相公说你是大中祥符九年的探花郎,诗词无双,写贬词定是能大放异彩!”
“雷大官,还请回复丁相公,韩某恕难从命!”韩清想了想就拒绝了这个要求。他知道真宗皇帝是在历史上存在感比较低,但是寇准大名却是人尽皆知。这寇准名声到了后来能强到什么程度?能被百姓给封神!
西方国家对于神的膜拜很简单,因为只有一个神,那就是上帝!而对于中国几千年历史来说,一个神是远远不够的,各个大神都是各司其职的。有的甚至是一职多神,比如下雨的,由龙王来管,但是还有雷公电母协助。
而在百姓心里,人死了就要有阎王殿的人来处理相关事宜,阎王就是地下面的最高行政长官。那么这个最高行政长官的人选,是由老百姓来口口相传推举的。历史上最著名的几个人物都能被百姓们传颂成了阎王,有包黑子包拯,也有明朝的海瑞,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时期的寇准。
这寇准是个名垂青史的人,这要是给寇准写了抹黑的贬词,恐怕韩清在百年后就是奸臣榜的一员,而且家人还要受牵连。
“韩清,你不愿意写?”雷允恭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,有些不太高兴的问道。
“李相公与寇公已经被贬他乡,倘若丁相公想要继续贬嫡,还是另请他人吧。”
“韩清,你可知道这是违背了丁相公的意愿?”雷允恭冷笑道:“都知道你是丁相公身边红人,你可不要给自己寻霉头!”
“雷大官,这不是寻什么霉头,有些事能做得,有些事是不能做得,写贬词之事并非只有我韩清可以。”韩清拱了拱手说道:“我是大中祥符九年的探花郎,可是咱朝中更有其他年间的状元榜眼,韩清才疏学浅,恕难从命!”
“韩清,说句不好听的话,你这可是给脸不要脸了?”雷允恭本来大包大揽的给丁谓承诺,一定迅速取回所写的贬词,哪知道韩清根本不愿写,生生地拂了他的面子,所以他话语就有些不中听了。
韩清听到雷允恭这么不客气的话语,猛的拍了桌子站起来盯着雷允恭说道:“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丁相公说的?”
“谁说的重要吗?”雷允恭被韩清的举动给惊到,稍微愣了愣就反问他。
“我的脸面我自己挣,还请雷都都知另请高人!”韩清说罢扭头走出了包厢。
刚才还是称呼雷允恭的俗称,这个时期的太监都被称呼为“大官”,但是韩清怒了之后,直接称呼对方的官职“都都知”,表明公事公办。
韩清走出包厢下了楼,就听见包厢里噼里啪啦的声音,雷允恭懊恼不已,直接把眼前的碟碗摔酒盏摔了。
护卫听到声音,以为二楼包厢有人闹事,就要带着人上去,但是被韩清拦住了。
没过几天,韩清的告身就下来了。
丁谓的报复来得极快!不过这也算不上报复,只算是提醒或者敲打。因为官家在东华门与刘娥说过,给韩清升职。但是后来官家大行,升职给事中一事就有些拖延。
前面讲过,宋朝的官员任命书,叫作“告身”。根据授官形式的不同,宋朝告身大致可以分为三类:一种是制授告身,由皇帝授命、翰林学士制词,用于对执政大臣的任命;一种是敕授告身,由中书舍人草拟敕命、宰相机构直接除授,一般用于对中级官员的任命;还有一种是奏授告身,由吏部注拟、尚书省具钞上奏,以御画奏钞授官,用于对中下层官员的程序性的转官。
韩清从权六曹侍郎升职到给事中,这告身拿到手里,他就瞧出来一些端倪。但见告身上写着:
敕:银青光禄大夫、权六曹侍郎、差盐铁判官、赐银鱼袋韩清:中户三家之赋,仅活一兵;步卒五人之粮,可赡一骑。此前史养兵之论,亦后人计费之言。悉仰给于度支,不伤于国力。然则统之三司盐铁部,临以王官,庶乎其宜也。以尔性有通方,才无滞用,以皇亲之后,为当世之称。前者占兰省之名郎,赞天官之武选,条理甚扸,奸欺不生。式畴尔能,可司军赋。爰以国计之重,遂正版曹之名,委属盖优,钦对毋怠。可特授依前银青光禄大夫、给事中,封驳制宜。奉敕如右,牒到奉行。
乾兴元年三月二十八日
侍中(曹)利用
中书令阙
参知政事阙
签书枢密院事(曹)利用
权给事中阙
中书舍人(宋)
四月六日午时
都事潘文受
左司员外郎乔明德
尚书令阙
尚书左仆射阙
尚书右仆射(曹)利用
参知政事(冯)拯
签书枢密院事(曹)利用
吏部尚书阙
礼部侍郎权吏部尚书(施)炳
吏部侍郎阙
权工部侍郎兼权吏部侍郎
告:可特授依前银青光禄大夫、给事中,封驳制宜。奉敕如右,牒到奉行。
主事皇甫泽
权员外郎(李)彦乔
令史田允升
书令史郁延
主管院
乾兴元年四月七日下
这段文字前面基本上都是形式文章,不看也罢,关键是关于官职的提升,在文字里最后提及。但是值得留意的是诰词后面那一列长长的署名,这里才隐藏着大宋朝人事任命制度的密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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