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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



杏子在屋里早把狗儿给的钱细数了一遍,心怦怦跳动,双手捏着钱等着大哥送走狗儿后回屋。杏子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,就是前几天阿乔来找过她,跟她打听大哥开矿的事情,阿乔说要是能行的话也想入一股进去,既然几个老同学都入了。阿乔埋怨大哥有好事不想着她,临走,叮嘱杏子若大哥回来一定把她的话转告大哥。这回杏子生气了,只嗯了一声,便低着头不再回应,故意让阿乔知道自己的情绪。她觉得阿乔太骄傲太霸道,仗着大哥心里有她就什么话都敢说。大哥回来,杏子就把这事隐瞒了。但是刚刚狗儿送钱过来,不知怎么,杏子从狗儿的神色话语里竟隐隐约约看到了阿乔的影子,她猜测这会儿大哥把狗儿送出去,狗儿一定正悄悄跟大哥说着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跟阿乔有关的事情。杏子不愿再往下想,但她盯着手里的钱,还是不由自主地要把内心的疑惑呈现出来,那就是,这一厚叠钱会不会是阿乔托狗儿送来入股的。

但大哥很快就进门了,且未见他神色异常,这让杏子心里高兴,觉得自己刚才多半是胡思乱想。大哥坐到床上去,畅快地长长呼一口气,镇定一下,这才瞅着杏子问一句,“数过了?”

“嗯,六百!”杏子低声回,脸涨得通红,大哥甚至听出杏子的声音有些发抖,知道她手里从来没捏过这么多钱。

“狗儿这家伙真是仗义!”大哥自言自语,接着立刻说他得马上赶回韩岭,这一趟跑就是为了把钱借到手。

“怎么也得吃了中饭再走,这都快到点了。”杏子道。

大哥点头,“那就快去做饭吧,我吃了就走”,说着便起身出门去大屋看母亲,杏子拉住大哥,怯怯说道,“还是想跟你一起去韩岭,就不能答应吗……你要不高兴我多住,就少住几天,十天半月就行。”

“看看,头一回有点不懂事了,不要再说了,赶紧去做饭吧!”大哥道,一边说着话一边腿已迈出门去。

吃饭时杏子感觉肚子又不舒服,愈发疼痛,怕扫了大哥的兴,忍着不敢说话,一边假装照顾红霞吃饭,一边用手指使劲按着腹部。母亲早看了出来,给大哥使个眼色,一边急问杏子,“又疼了?脸都白了!”

“没事,妈,吃急了点,有点不舒服,一会儿就好了,我去喝点热水。”杏子道,放下碗筷,紧着站起,不等大哥说话便往小屋去了。红霞要跟着去,说也想喝水,母亲赶紧拉她回来。

“去看看你媳妇,好不容易回来一次,多关心她一点,最近动不动就肚子疼,有个五六次了,她跟你说没有?”母亲道。

“快去看看!”父亲低头跟着催促。

大哥快步跑进小屋,见杏子扒在床上呻吟,大哥这才急了,“疼得厉害?到底怎么回事?最近老疼?”

杏子摇摇头,但仍呻吟不止。

“我去叫医生来看看,要不背你去医院!”

“别去!没事”,杏子紧紧抓住大哥的手,接着强撑身体抱住大哥,头埋在大哥怀里,嘴里喃喃道,“一会儿就好,别去,千万别去……”

果然,几分钟之后,杏子不再呻吟,眼睛睁开,望着大哥抿嘴笑笑,脸上现出红润,那种怜娇羞柔的样子让大哥想起他最初拥抱她的感觉,他就更紧地把她揽在怀里。

阿乔在饭馆门口远远就看见了狗儿的身影,等狗儿走近,紧着打量狗儿的表情,见那装钱的书包被狗儿随便捏在手里,已空空没了分量,心里清楚看来狗儿完成任务了。

“收了!”狗儿低声冲阿乔道,一边躲闪着阿乔的目光,一边把书包递过去,“我假装生气了,他才收了!”

“收了就好,不然能把他难死!”阿乔低着头说道,接过书包,“好了,我走了,记住这事你知我知!”

“别!”狗儿急喊,但立刻压低嗓子,“总要有个挑明的时候,不能让他总感谢我,这我可实在是受不起,日后……”

阿乔猛地回头,盯着狗儿道,“你记住,狗儿,你告诉他你就是想害我!哪天他把钱还你了,这事就不存在了,就算这钱是我借给你的,你又借了他!”

狗儿还想说什么,阿乔早不愿再听,抬腿便走。狗儿望着阿乔风姿绰约的背影,等她走远了,嘴里才兴趣盎然地自语几句:“能让这么一位神仙真心实意惦记着,说明什么呢——老大有本事!”

走远了的阿乔心里想着跟狗儿同样的事情,“没错,随便怎么想都可以,关建中就有这个本事,让我阿乔愿意为他做一切!”

阿乔知道自己是在无望地坚守着对大哥的情感,但是她无法不这样,只有想起大哥,她才觉得她的被蹂躏了的生活还闪耀着一点骄美迷人的光亮,虽然这一点光亮照射不到她的未来,却是她每天排遣阴郁阻挡恶梦的灵药,她不能失掉这仅有的慰藉。当她偶尔从阿卓嘴里打听到大哥处在缺钱的困境之中,发现自己终于有机会帮助心上之人时,她觉得她心里突然被注入一股神圣的力量,让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,意识到情感的真实意义。

阿乔一直住在娘家,她跟郭天有名无实的婚姻在水泥厂已是尽人皆知,但人们即使在私下也不敢放肆议论,直怕那免不了的幸灾乐祸之语万一传到两家人耳朵里,便是嚼舌人永远摘不清的恶意。开始时,郭丁两家都冀望小两口吵闹到分居状态是暂时现象,不久就会自动和解,因此并不干预,何况两家各有身份,又明知这桩婚姻不光彩的由来,便不大好意思去主动调解。不曾想,日子过得很快,等半年过去,事情依然如旧,两家这才发现这种无言的状态竟是再难撼动的结局。郭学耕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丁可彬,但每天他们都只谈论工作,各自面带微笑,自如得体,刚开始时两人内心里都害怕对方提起那件尴尬之事,但是慢慢的,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开始消失,他们再也没有兴趣纠缠过去,相信时间会对一切做一个干净彻底的了结。丁可彬从前强烈的失败感此时已变得淡然,他觉得他的女儿替他争了口气,用毁灭婚姻来报复郭天的罪孽,丁家也算赚回一点尊严。而在郭学耕,他觉得不管怎样,自己儿子免了一场牢狱之灾,这已是万幸了,以后就算郭天和阿乔分手,凭郭家的身份,也不愁有好的女子再嫁过来,没准是真正和谐的一对也未可知,因此也泰然处之。再后来,郭家老二郭进急着要结婚,郭学耕明知纸早已包不住火,但仍不愿意看到婚礼婚宴上没有阿乔的影子,弄得郭家没有面子,便压住郭进的性子将婚期一再推迟。到了这时候,郭学耕开始巴望着郭天和阿乔的关系是好是坏,不如尽快来个了断。

郭丁两家上人只有郭家母亲是个心软脆弱的,整天唉声叹气,后悔自己不该扔下小两口的家务不管,要是一直担着给他们做饭的事该有多好,她总觉得阿乔心里记着她这个婆婆的好,阿乔在郭家唯一说过的好话就是感谢婆婆总做她喜欢吃的菜。她也埋怨老天怎么没让阿乔怀上孩子,觉得若怀了孩子,阿乔断不会这么心硬的。瞒着自己丈夫,郭母悄悄跑到丁家当着覃大夫的面求过阿乔一次,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这个好端端的儿媳没几天就成了外人。覃大夫对郭母以礼相待,但故意显出不以为然的轻视姿态,不发表任何意见,任凭女儿去冷淡这个可怜的婆婆。郭母坐着无趣,叹气而起,覃大夫送她出门时,听见郭母嘴里自言自语,“这样能对谁好呢?还不是让人看笑话!”覃大夫脸上立刻浮现出厌恶嘲讽之色,冷冷说句“慢走”,便转身回屋去了。

郭天看自己母亲无功而返,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,他为不能降服阿乔已着实痛苦了好一阵子,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郭家大少爷,结婚后独独就怕老婆一个,甚至郭家一家人都跟着迁就,却还是暖不了阿乔的心,他觉得自己好没面子。还有让他更咬牙切齿的,就是阿乔喜欢那个关家老大,这老早就不是秘密了,他怀疑不定有多少人想把这事当笑话说,拿他的不堪与关家老大做对比。郭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,但让他感到幸运的是,有人在他最苦恼的时候帮他走出了困境,这个人就是萍儿!那些天郭天心里七上八下,不知道阿乔总不回家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,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!烦躁间他想起萍儿,便紧着找到萍儿打发她去细探阿乔的心思,幻想萍儿或许能把阿乔劝说回来。不料那萍儿一副诡秘而又掩藏着欢喜的样子让阿乔大为反感,任凭萍儿怎么替郭天说好话,讲些这轻那重的无聊道理,阿乔只是冷笑,很少回应,倒是末了突然嘲笑地冲萍儿说了句,“我看你倒是配他合适!”一时把个萍儿弄了个大红脸,装作生气甩手便走。萍儿见到郭天,脸红心跳地把阿乔的话语有意无意传给郭天,郭天愣了一下,竟有一种被突然点醒的感觉。郭天认真看看萍儿,低头琢磨,觉得若阿乔真不想回头,那也只好罢了,眼前这萍儿倒是个如意的替代,姿色并不比阿乔差了多少,却一向对自己百般顺从,若真能嫁过来,自己便终于又硬了腰杆,从此不用再受那说不出道不明的窝囊之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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