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道长是在喊我吗?”
阎道真扭头望着狄仁杰,转身瞬间便换上了一副懵懂的表情。
她的反应恰到好处,可谓毫无波澜。
狄仁杰注意察言观色,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,但是心中的疑虑却久久挥之不去。
“啊!对不起,你是阎道真,不是阎四娘,我记住了。还想请教一下,这幅画是何人所作?画中人是谁?”
顺着狄仁杰手指的方向,李诚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。
挂在墙上的绢本卷轴是阎立本的自画像。
只不过稍作演绎,于是变成了左手持生死簿、右手拿判官笔、身穿紫袍、脚踩赤发小鬼的冥府恶吏形象。
“是我父亲。”
阎道真轻声细语地答复道。
狄仁杰琢磨着说:“作画之人是你父亲阎少监,这一点我都猜到,画中人又是谁?”
“也是我父亲。”
“他为何这般模样?”
“有什么不妥吗?”
狄仁杰品评道:“左手一本生死簿,右手一支判官笔,身穿紫袍,脚踩赤发鬼,这不是冥府判官嘛!难道你的父亲阎少监就是啖食人命、不分善恶、颠倒黑白的冥府恶吏?!”
这句话明显夹杂着个人好恶。
阎道真扑哧一声乐了,赶紧抬起胳膊,挡住自己失态的嘴脸。
“小道长真会说笑,这幅冥府判官审案图,是我父亲画着玩儿的,谁会当真啊?”
狄仁杰心情复杂地望着阎道真,喃喃自语。
“太像了,真的太像了。”
阎道真依然懵懂,“像什么?父亲像判官?”
狄仁杰惆怅无限地说:“是的,不光你父亲像判官,你也非常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
“谁?阎四娘?”
“是的,阎四娘。”
阎道真感同身受地说:“小道长,你好像对阎四娘有着特别的情感,已经不止一次把我当成了她。”
狄仁杰感慨道:“是吗?!我只是替她感到惋惜而已,一步走错,步步错,终致无可挽回!”
阎道真似有触动,沉默了。
她望着狄仁杰,眼里有了特别的意味。
忽然一阵阴风袭来,堂屋内顿时飞沙走石,让人睁不开眼睛。
李诚顿感不妙,防范心极重的他持刀在手,做防御状。
一个瘦削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是翰林院将作少监阎立本。
他冷眼打量着狄仁杰,又看向旁边的阎道真。
“女儿,你先忙去吧!”
“是,父亲。”
阎道真低头离开了,出门时又忍不住朝堂屋里偷看,朝狄仁杰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。
可惜,狄仁杰的注意力都在阎立本身上,对这一细微表情有所忽略。
他朝阎立本拱手施礼,以示歉意。
“阎少监不是凡人,书画造诣一流,神来之笔更是堪比起死回生之术。狄某有眼无珠,在翰林院多有得罪,特来府上致歉、赔罪,还望阎少监大人不记小人过,不吝赐教。”
阎立本冷漠如常,依然不搭腔,而是转向李诚询问。
“李将军,你是为藏地明堂火珠图而来?”
“正是!”
李诚迅速收刀,来到阎立本面前。
“阎少监,老子都被震惊了!你根据噶伦加措的描述,画了一幅藏地明堂火珠图,结果你猜怎么着?”
“藏地明堂火珠,乃吐蕃国宝圣物。此物凶险,应尽量远离。”
显而易见,阎立本这句话表明他就是知情人。
难道他与藏地明堂火珠有着某种关联?
李诚疑惑地问道:“阎少监,你是不是对老子有所隐瞒啊?有话直说,何必吞吞吐吐?!”
阎立本直言不讳地说:“李将军,你我相识多年,应该知道阎某久居翰林院将作监,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、遗珠国粹,但是像藏地明堂火珠这般诡异之物,确实平生罕见。”
“你就直接告诉老子,为何藏地明堂火珠会激发冰封奇观?”
“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啊!”
“你作画时就没有特别的感觉?”
“有!”
阎立本努力回忆着,不知不觉愁容满面。
“下笔之初,并没有特别的感觉,但是随着藏地明堂火珠轮廓尽显,我就察觉到了些微异样。似乎在浩瀚苍穹之上,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盯着我。那双眼睛属于一位身躯如山的冰雪巨人,站在绵延雪山之上,迎着刺骨的寒风,举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冰锥,似乎会随时朝我投掷过来。”
李诚疑惑地抬头望天。
不过此时在屋内,他只能看到堂屋的房梁。
“冰锥?冰雪巨人?阎少监,你是老糊涂了吧?”
岂止是李诚感到不可思议,连一向思路开阔的狄仁杰都怀疑,阎立本在东拉西扯,混淆视听。
他冷哼了一声,以示不满。
“哼!明明是阎少监神来之笔,触动了藏地明堂火珠的机关,却故意编造冰雪巨人的荒唐说法,也不知道你还隐藏了多少秘密?!”
李诚疑惑地凑了过来。
“哎,道雏,连你也跟老子打哑谜?”
狄仁杰正色道:“李将军,或许你还没有看清楚,但是我已经把阎少监看透了!”
“怎么讲?”
“近观阎少监面相,此人不是凡人,不入凡尘,额头窄、下颌宽、鼻翼薄且鼻梁细直、水沟处扁平,此典型鬼相,或为地府恶吏转世!”
阎立本恶狠狠地盯着狄仁杰,面孔开始变得狰狞扭曲。
狄仁杰微微一笑,继续道:“更为神奇的,是阎少监手里的笔。堪比起生回生之术,并非狄某一句阿谀奉承,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。简而言之一句话,阎少监画什么就真的会得到什么。”
他来到阎立本面前,故作嘲讽之态。
“可惜啊可惜,此次描画藏地明堂火珠图,却是阎少监唯一的一次失手,他无法自圆其说,只能东拉西扯!”
“你闭嘴!”
阎立本怒不可遏,突然像火山般爆发了。
“哪里来的不知深浅的道徒,居然满嘴胡言乱语,肆意污蔑!阎某承蒙圣恩,任职将作监多年,兢兢业业,你可以瞧不起我,但是也没有必要把老子比作冥府恶吏!”
狄仁杰冷笑道:“不要避重就轻!请教阎少监,挂在你画室的仕女图怎么回事?”
阎立本愣了一下,装糊涂反问道。
“仕女图怎么啦?”
狄仁杰掷地有声地逼问道:“你画什么不好?偏偏要画一个死人?!”
“死人?”
李诚陡然来了兴致,凑了过来。
“哎,道雏,什么死人啊?你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
狄仁杰自信地分析道:“仕女图中的美女貌若天仙,举止自然,然而却神情古怪,尤其一身大红婚服不伦不类,既不符合仕女图服饰一般惯例,又与飞扬青柳的景致生硬撮合,彰显诡异之色。倘若是办喜事,为何图中不见她的夫君以及迎亲队伍?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,图中女子已死,该画作实为寄托哀思。如果狄某没有猜错的话,那位仕女图中的美女,便是阎少监死去的女儿——阎!道!真!”
此言一出,阎立本瞬间情绪崩溃,泪如雨下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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