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市繁华大街上,李诚逃也似的走得越来越快。
狄仁杰加快脚步追上,一把抓住他的肩膀。
“李将军,你怎么啦?”
李诚突然像疯了一样,将狄仁杰猛地一下推开,力度之大,超乎想象。
毫无防备的狄仁杰差点儿仰面跌倒,单手撑地,后空翻跃起,连退好几步才堪堪站稳。
“别惹老子!滚远点儿!”
李诚甩下一句怒吼,大步离开。
狄仁杰不明所以,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匆匆远去。
仔细想想,李诚情绪的变化,或与突厥刀客阿伊姆有关。
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?
当时,噶伦加措的老婆提到了阿伊姆,说他不仅是突厥刀客中的顶尖高手,而且还是东突厥颉利可汗的嫡孙。
不过,李诚曾不止一次与阿伊姆碰过面。
之前并没有今天的反常表现。
说明李诚并不认识阿伊姆,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了。阿伊姆并非李诚的一块心病,颉利可汗才是。
狄仁杰心里清楚,李诚一介武夫,性情豪爽,不可能藏下太多秘密。
这一次,之所以表现一反常态,缄默不语,说明他与颉利可汗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言说甚至是刻骨铭心的故事。
藏地明堂火珠案明显纠结各方势力,可谓错综复杂。
重任在肩的狄仁杰此时没有时间,更没有太多精力,去关注李诚与颉利可汗之间的种种。
李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,他立即转身返回噶伦加措的家。
……
灵堂设在后院。
院落一角搭建简陋的窝棚。
几案上摆放着噶伦加措的画像。
藏香、供果、香烛、酥油茶,一应俱全。
按照藏地**的习俗,噶伦加措的遗体应运回雪域高原。
然而,由于涉案的原因,那间厚厚冰雪覆盖的翰林院画室已被狄仁杰下令封存。
北衙禁军将校驻守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
噶伦加措的遗体也被暂时留置在画室中。
对于死者如此待遇,狄仁杰感到十分抱歉,为此特意向噶伦加措的老婆扎西卓玛耐心解释。
这位吐蕃女人倒是通情达理,代表死者家属表态,支持狄仁杰办案。
走进这间低矮简陋的窝棚,狄仁杰神情严肃,朝噶伦加措的画像,三拜九叩行大礼。
噶伦加措的老婆站得远远的,不时朝这边探头张望。
等狄仁杰礼毕,她便端来了提前备好的酥油茶。
这是藏地的习俗,死者家属向吊唁者敬奉三碗酥油茶,替亡者还礼,以寄托哀思。
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下肚,狄仁杰不禁感慨万千。
“噶伦加措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,尽忠职守,热情似火,多好的人啊!说走就走了。”
扎西卓玛表情复杂,因眼睛哭得有些红肿,只能眯起眼睛看人。
看上去有些滑稽,也有些狡诈。
狄仁杰一边品着第二碗酥油茶,一边随口问道:“哎,噶伦加措来长安多久啦?”
“贞观十四年(公元640元)到长安,不多不少,已经整整八年啦!”
“啊!那一年应该是吐蕃大相禄东赞到访大唐,这么说,噶伦加措也是吐蕃使团的成员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担任什么职务吗?”
“通译者。”
狄仁杰赞同地点点头。
“噶伦加措做事认真负责,应该完全能够胜任。对了,翰林院将作少监阎立本曾绘制传世名作《步辇图》,图中便有一位通译者,位列于吐蕃大相禄东赞之后,十分显眼。”
“对,图中通译者便是噶伦加措!”
一提起这幅象征着吐蕃、大唐一家亲的名家名作,这位吐蕃女人明显有些激动,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。
“《步辇图》不少人都见过,图中之人最显眼的还是宫女簇拥的圣人,其次便是吐蕃大相禄东赞,可是谁还能记得我丈夫噶伦加措呢?整张图之中,噶伦加措不仅地位最低,而且还站在最靠边的位置,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。没人知道那个卑微的人是噶伦加措,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太不公平了。也正是看到这幅《步辇图》后,噶伦加措才决定全家搬到长安来住。”
“这又是为何?”
“噶伦加措说过,他要在长安干一番大事业,让所有人都记住噶伦加措这个名字!”
狄仁杰心头掠过一丝酸楚。
纵有凌云之志,生死旦夕祸福。
因调查藏地明堂火珠案,吐蕃使臣噶伦加措无辜殒命,也就此断送了他的雄心壮志。
狄仁杰不想在死者家属面前提及伤心事,于是转换了话题。
“你听说了没有?”
“听说什么?”
“藏地明堂火珠离藏,引发千年雪山崩塌,滔天洪水涌入逻些城。吐蕃民众为此开始质疑松赞王者的决定,反对甚至颠覆的声音愈演愈烈,大相禄东赞闭门不出,松赞王者被架空,穹波邦色余党已经重新掌权。你,或者你的家人,或在西市聚集的吐蕃人对此都怎么看?”
扎西卓玛冷笑道:“对啊!这就是松赞王者一再亲近大唐的下场!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?”
狄仁杰看出女人的倾向,疑惑地望着她。
“这么说,你支持穹波邦色,反对松赞王者?”
扎西卓玛眨了眨眼睛,似乎也感觉有些不妥,急忙找补。
“啊!我只是贱民一个,管不了那些大人物的事情。我的意思是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到底谁有理?只有天知道!”
狄仁杰点头称是,不禁对这个颇有见地的吐蕃女人刮目相看。
作为吐蕃派驻大唐的使臣妻子,绝对不是一般人。
扎西卓玛可谓头脑清晰,思路敏捷,精明能干,不仅一手操持藏医馆,而且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,十分难得。
比如:这处设置灵堂的后院。
砖石地面一尘不染,清水洒扫后焚香,给人一种清爽恬静的感觉。
无形中便缓和了丧夫之痛,仅这一点就已经超越常人。
狄仁杰见时机成熟,这才婉转表明来意。
“西市聚集周边诸国人士成千上万,其中也有不少吐蕃人,自然也藏着穹波邦色的亲信。扎西卓玛大嫂,你可认识穹波邦色的人?不如帮忙引荐?多谢,多谢。”
“你找他们干什么?”
“不瞒你说,狄某奉圣人命办案,追查遗失藏地明堂火珠的下落。穹波邦色余党重新掌权,我尽快与之接触也是应该的。”
扎西卓玛眼前一亮,似乎猜到了什么。
“哎,你不会是想找到吐蕃国宝——藏地明堂火珠之后,直接交给穹波邦色的人吧?”
狄仁杰一乐,解释道:“啊!命由天定,相由心生,天师道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举,所以狄某所作所为,无外乎也是一种修行,还希望扎西卓玛大嫂能够成全。”
这番话说的云山雾罩。
不过,聪明的扎西卓玛还是听明白了。
原来狄仁杰也想给自己找条后路,既不会轻易参与吐蕃内部纷争,同时也想与各方势力保持接触。
穹波邦色余党已经重新掌权,接下来吐蕃会发生什么,谁也说不清楚。
小小年纪的狄仁杰竟然深谋远虑,不得不令人赞叹。
“好吧!我就勉为其难,试着帮你联络一下,至于穹波邦色的人是否愿意与你见面,我可说不好。”
狄仁杰拱手施礼,感激不已。
“多谢,多谢!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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