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得了个好东西!才花了两只大鹅的钱。”谢寻搂在怀里,急促又小心翼翼,将布包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,摊开一看。
《廉颇蔺相如传》。
《廉颇蔺相如传》?
从小在课本上需要背诵的、两千年前司马迁撰著、一千多年前黄庭坚书写的稀世之宝——《廉颇蔺相如传》!
章片裘觉得额头那有些痒,下意识摸了摸,额头那的青筋竟然伴随着心跳的加速,跳起老高。
“这怎么可能呢?”章片裘后背湿了大半,拿起桌子上的放大镜,仔仔细细看了看。
用笔圆劲、笔势连绵,细看之下,无论是掠笔、带笔还是蹲笔,尤其是独特的颤笔都令人啧啧称奇,包括纸张和各种文人雅士的题跋,无一不显示,这是真迹。
“别动它。”章片裘面色变得极其严肃,立刻脱下外袍,把地上擦了一番后,跑去房间扯下床单,铺在地上,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整副字徐徐展开。
整整18米长。
“这怎么可能呢?”章片裘难以置信:“你从哪弄到的?”
这让谢寻紧张了起来,要知道,章片裘不是没见过好东西,尤其是最近七八天。
那些个老爷,也不知是看到了报纸还是章片裘在坊间有了名气,他们都齐齐来拜码头,手里头都提溜着好东西送上。
什么名家字画已不足为奇,各种玉佩拿着更为顺手,佛像亦如是,藏品可比金银强多了,雅致,升值还快不说,如今在欧洲,贵族以有中国藏品为荣。
康老爷甚至掏出了一枚偌大的蓝宝石戒指,宫里头御赐给娘娘的。
“一个洋人手里买来的,他们跑到黑猫酒馆鉴定,因为我们卖出去不少假画嘛,现在市场上一般人不敢收字画类,我就说这是仿古字卷,不值钱。”谢寻忐忑又得意,伸出两根手指头:“只花了两只大鹅钱。”
“洋人?”
“对,洋人。”
“看着是贵族吗?”
“部队的,具体军衔不清楚,说是刚入北京城就得了什么拉肚子的病才下的火线,他不拿给佳士得鉴定,却来黑猫酒馆,这东西大概来的路子不正。”
“抢来的东西,哪件来路正?对于他们而言,这些是战利品,这人大概是偷拿了长官的藏品。”章片裘眉头紧锁着,“谁鉴定的?”
“谭师傅。”
“现在就去黑猫酒馆,把鉴定字画的老师傅高师傅请来。”章片裘说道。
唐街已经有了十几个鉴定的老师傅,最厉害的是高师傅,他并非是被主子赶出来的,而是主动离开,是个极有头脑的人,按他的说法,到了国外了,自然不再当奴才。
唐街虽然破败,但是采取股份制,而且章片裘看着是个办大事的,高师傅在这入了股,目前是字画类的大当家。
“高师傅?刘正君老爷上午带着东西来鉴定,早就约好了的,这位刘老师背景不俗,他可是……”
谢寻的话还没说完,章片裘摆了摆手:“让这姓刘的等着,或改天,管他什么背景,现在马上把高师傅请来。”
高师傅到后,气喘吁吁,跟在他身后的徒弟看了地上一眼,便两眼发光。
“真迹。”高师傅只用了十几秒便兴奋地搓了搓手,看了章片裘一眼后,立刻再次认真鉴定了起来。
“真迹、真品,老夫以五十年鉴定经验可以断定,这绝对是真迹、真品。”高师傅放下手中的放大镜,眉眼间颇为兴奋:“难得啊!此卷经宋元明清四朝一千年,转辗传藏,完好无损!”
“才花了两只大鹅钱,嘿嘿嘿。”谢寻忍不住又说道,此番才露出少年的神色来,摇头晃脑的。
章片裘面色由凝重转为疑惑,再一次喃喃道:“怎么可能呢?”他《廉颇蔺相如传》自然是极好的珍品,但让章片裘如此反常的是,这件珍品如今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,但绝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手里。
因为,这件珍品是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,且是由约翰?克劳弗德捐赠的,有名有姓有时间,历史不可改变也不会改变,而章片裘绝对不会将这种国宝级藏品丢失或赠送。
所以,它不应该出现在章片裘的手里,
难道,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是假的?
这个念头一出来,章片裘就否决了,这怎么可能呢?他们的专家可不是吃素的。
思来想去,不明白,先搁置在一旁,交代谢寻将所有珍品再次进行分类,并严加管理。
“银行那边也不知办得怎么样了。”章片裘看了眼时间,与巴雷特律师约好了上午十点,这会儿九点五十,“巴雷特律师还没来吗?”
说曹操,曹操到。
“章先生。”门外,走进来一位颇为帅气的男士,金黄的头发、蔚蓝的眼睛,说话极快的口速让人一看便知,这是个美国人。
巴雷特是伦敦律师中最近小有名气的一个,美国北佬,才24岁,牛津大学法学系毕业后,在德国政府制法部门实习了两年,以及,他的身材傲人、腹肌发达,是宫里头的某个人的情人。
至于是谁,不可说。
总之,他作为一个美国北佬,得到了其他外来年轻律师,包括本地年轻律师大都得不到的一些资源。
当然了,他是有真本事的。
牛津大学法学系的智力和德国制法部门繁杂、严谨的工作让他在律师这行当如鱼得水。
这年头,给谁做法律顾问最赚钱?
西西里的黑手党。
礼扎教父手里有一座锡矿,美国马上要爆发南北战争,急需锡矿,价格炒得很高,他一直为礼扎教父的黑手做法律保护。
“章先生,拿不到全部账户。”巴雷特将资料放到桌子上,摇了摇头:“走账通常都是记录在册的,单单这些没记全,而且没写具体金额。”
章片裘忙拿过来。
瑞德理事,XX万英镑,存入日期:1861年1月4日下午四点。
约翰理事,XX万英镑,存入日期:1861年1月4日下午四点。
查德理事,XX万英镑,存入日期:1861年1月4日下午四点。
……
全是温默开设的账号,同时汇入大量金额,具体时间都有,但具体金额却都未誊写。
翻到下方,通常在过手的位置会写上工作人员的名字,但这些却没有。
“抱歉,我尽力了。”巴雷特律师耸了耸肩。
“如果连您都拿不到记录,那意味着他们没写。而且有这部分已经很好,谢谢您,辛苦了。”章片裘站了起来,笑容满面地伸出右手,握了握,“我给您准备了上次喝了,你很喜欢的谷酒。”
“哇喔,谢谢,上次喝过,真是好喝。”巴雷特笑得很开心。
这位传说中的教父唐,对巴雷特律师很是尊敬,一直用尊称,特别重视。
酒倒上后,一饮而尽,满嘴飘香。
“已经放了两坛在您的马车上,还有两套瓷杯,上好的。”谢寻笑着,又给他满上一杯。
说实在的,其实礼扎先生要他兼着办唐街、黑猫酒馆的业务时,他是不太乐意的。
其一,为唐人办事,容易惹来讥讽。
其二,唐街这摊子业务,眼下并不大。
可几次接触下来,巴雷特改变了想法,这位教父唐的生意如今虽然不大,但如今战事打得差不多了,文物将滚滚而来,势必有赚头。
又吃又喝又拿,每次还会多给佣金。
没必要和钱过不去,况且,这代表了教父唐尊重、重视自己,这很难得,太多客户把自己当上帝了。
“章先生,这种情况,我知道是什么原因。”喝了几杯,心情愉悦,巴雷特开口道。
“请赐教。”章片裘道。
“和目前日本一样。七年前,我们美国的四艘军舰打开了日本的国门,后签订了《神奈川条约》、《下田条约》、四年前签署《和亲条约》、两年前签订《通商友好条约》。”
说到这,巴雷特露出了骄傲的神情,翘起了二郎腿:“和今日的大清国差不多,被打得稀巴烂,签了一堆条约,只是他们没这么多好东西抢罢了。”
这个时候的日本,面临着和中国同样的命运。
被列强入侵,签了一堆条约,三年后,也就是1863年,还会被美、英、法、荷四国组成的联合舰队打了个饱的。
从此,取得了在日的驻兵权,直到今日,美国依旧驻兵。
与大清国不同的是,八年后的日本开启了明治维新,睁眼看世界,改革自新,以极快的速度从被打被杀,成为了新的列强,而大清国则滑向崩溃边缘。
“这些账号一看就是大清国内部的某个官员,或某些官员为了得到英法支持,贿赂拉人。”说到这,巴雷特摸了摸下巴,眨巴了下眼:“现在的日本,也这样,任何被攻入的国家,几乎都有这一段,都不会记录全的。”
“政府有发布相关的条约吗?”章片裘问道,若能拿到这些条约就好了,等到了现代,这就是他们背后支持慈禧,并操纵辛酉变革的证据。
“百年前有过,后来销毁了,现在约定俗成的,你也知道,英法对外扩张都多少年了,打仗,最有经验了。”
章片裘失望地轻叹一口气。
也是,如今都已经一百多年的侵略史,成就了日不落帝国的辉煌。
聊了好一会儿。
从巴雷特身上还得到一些信息。
今天早上有艘轮渡靠岸,但去接港的却是军队,从上面运下来一箱又一箱的‘战利品’。这比章片裘预计的要早了一个月,因为从火烧圆明园到运出掠夺的文物,航海至少要走三个月。
其二,英国英军指挥官、八世额尔金伯爵詹姆斯·卜鲁斯,将其中三十几箱子运到了自己的庄园。
“啧啧啧,三十几大箱啊!”巴雷特羡慕得眼睛直眨,站了起来比划着,“不是一般大的箱子,这么大!”
比他人还高的箱子。
“他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古希腊石雕收集者七世额尔金伯爵,当时打那边就抢来好多战利品,如今,也算是子承父业了。”章片裘说道。
他的声音,很清冷,手微微握拳,压抑着内心的愤怒。
就是这位英国军官下的令,将圆明园付之一炬,让章片裘这个历史学家最为痛心的是图书馆和档案馆,里头约莫一万多卷图书、档案,包括了中国的历史、哲学、科技,以及其他文人墨客被帝王家代代相传的著作、画本,全部灰飞湮灭。
刚到手的《廉颇蔺相如传》,自然是传世精品。
但若没有这把火,《廉颇蔺相如传》也只是众多传世精品中的一件而已。
放在博物馆保护?
那才几个?
他们烧了、抢了后再运送过程中损坏的,不计其数。
巴雷特离开时,章片裘亲自送到大门口,见他上了马车,远远地还挥手,直到马车看不见为止。
“一个律师而已,章先生为何他如此客气?”谢寻问道。
“你记住,律师非常重要。我们目前还不强大,这些只是面子上的事,做做又何妨。”章片裘回过身,很是严厉:“通过他,我们还要聘请十几名律师,在洋人这边讨生活,哪怕自己饿肚子,律师的费用也绝对不能省。这一点,你要谨记。”
“是,先生。”谢寻很少见章片裘如此严厉,忙点头道。
“你重复一遍。”
“在这边讨生活,律师非常重要,哪怕自己饿肚子,律师的费用也绝不能省。”谢寻重复道,将这句话刻到了脑子里。
章片裘神情松弛了下来后,不过一两秒,脸上又悲凉了起来。
“先生。”谢寻觉察到不对。
“这银行账目,不能给温默。”章片裘的声音微微发抖:“给了,也没有意义了,哪怕温行鹤之前不知道真相,今天也一定知道了。”
如今铁板钉钉,账户就是大清国用来贿赂洋人的,且与政治风云有关,这本在意料之中,而意料之外的是,这边银行对于这种情况早就习惯,连登记都抹去。
轮渡上午靠岸,却有军队接港,运送了这么多文物下来,怎么会这么快?
这说明,在火烧圆明园之前,军队就已经从南到北,虏获了不少好东西,多到必须运回来一批。
朝廷希望得到洋人支持的,又何止懿贵妃?
恐怕,跟着这轮渡来的,一定还有大清国其他人,大概率,有要员。
“把马牵过来。”章片裘说道。
“现在?”谢寻看了看天:“雪越下越大了,怕是路不好走。”
“马上,我要去红颜酒馆,找温默。”章片裘边说着,边指着房间的方向:“给她安排房间,还有,你跟我一起去,从伦敦买票,不管是哪儿的票,先出去躲一段日子。”
雪,呜呜呜地下。
此时的章片裘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,他的布局是没有问题的,伴随着早上轮船的靠岸,为了以防万一,必须说服温默先躲避。
“有这么严重吗?”谢寻紧张了起来。
“当然。”章片裘严厉道:“事关政变,别说一个小小孤儿了,诛九族都不足为奇。”
“会这么快下手吗?应该还有一些账户没有走完吧,不得等她全做完了……”谢寻又问。
章片裘想了想,摇了摇头:“不清楚。”
虽是穿越,也是历史学教授,但处于浩瀚真实的历史中时,这点东西涌出不大。
风云突变,人,永远无法与历史的潮流抵抗。
呜呜呜,寒风凛冽。
天空仿佛刹那间打开了什么开关般,鹅毛大雪纷飞,连十几米的距离,都看不清。
不到五分钟,三米内的距离都看不清了。
“这可真是伦敦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啊。”谢寻说道。
“也不知火车站还售票吗?”章片裘很是担忧。
两人骑着马,不得不放慢速度,朝着伦敦红颜酒馆的位置前行。
突然,远远地,看到一抹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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