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是冬至节失火,京都府衙不敢大意,连夜将此事往上报,檀宁很快便得到消息,天色未亮已赶过去,第一楼的火虽然灭了,却也没剩下什么,空留半裂墙柱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中冒烟。
檀宁掏出帕子掩住口鼻,不知火是如何烧起来的,空中有股刺鼻的味道飘散,他的目光左右扫过,一眼便看见了被烧毁的玉玄鉴。
与京都府衙交涉的杜西河也转回来,警戒地看着四周,低声道:“大人,是有人在这里烧了火油,才会起火快烧得猛,会不会是……”
谁不知道第一楼被锦衣卫封了,将这里烧掉的人应是冲锦衣卫而来,檀宁在心里思量一番,尽管这些日子长公主看他极度不顺眼,但此事应该不是她所为。
那么是他吗?
檀宁朝长街另一头看去,那间金银玉器铺子在此次火情里安然无恙,二楼的窗户半开,原庆若是还在,说不定就站在窗后偷偷窥视。
当初他一把火烧了原庆私藏池真真用具的宅子,现在他想报复回来?
寒风呼呼作响,檀宁说道:“不要等衙门的人了,你亲自去查。”
杜西河也往“玉玄鉴”看了一眼,低声应下。
天色慢慢亮了,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,赶集似地打听消息再说与其他人听,一切乱糟糟的。京都府衙的官吏不得不敲锣吆喝让人散去,还要应对被大火连累烧了铺子的店主人,不光是想查出失火真相,还让官府出面给他们些补偿,不然一家老小没了生计,年也过不成了。
玉玄鉴的掌柜唉声叹气,好容易店里生意有了起色,赶上过年虽然冷清些,但过了年必定红火,谁料一场火烧了个干净,东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,这可怎么办!
寒风带来粒粒雪籽,池真真扶着金莺的手下马车时,差点退回去。
“今儿也太冷了!”她哆嗦着说了一句。
施娘子身子略有不适,早晨没能起得来床,段氏叫人来报信,池真真留下阿音照顾施娘子,自己带着金莺赶来燕京城。
地上黑水横流,有些地方还结了冰,这些都是昨晚上救火时留下来的,池真真最先看到的不是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第一楼,也不是自己的“玉玄鉴”,而是在街边站得笔直的那个人。
檀宁缓缓侧过身,仿佛刚刚看见她一样,眼中没有意外,也没喜悦,他只是无声地站在原地,看着她。
金莺上前一步,在她身边低声道:“是檀大人。”
她当然认得他。
两个互相看了片刻,池真真终于动了,她走到已经看不出原样的“玉玄鉴”前,认真考虑此处是否还有修缮的必要,答案是没有。
她悲从心来,这就是她盘下来的地方,还有费心开起来的店,只一晚上便没了!
檀宁专注地看着她,才半年不见,记忆里的她竟有些模糊,眼前的人儿占据了他全副心神。
她好像并不难过,脸上没有任何情绪,末了只是微叹一声,便接受了铺子烧光的现实。
檀宁没有想到,池真真离开他之后会去开店做买卖。
那时候她唇角渗出鲜血倒在他的怀里,口口声声说的是放她走,他总是不放心的,依旧想照顾她。后来才知道她早为日后做好打算,在燕京城不远的镇子落脚,建工坊开店,还开始准备嫁人的事。
原来,她都打算好了。
池真真来的时候,阿音塞给她的暖手炉已经没了热乎气儿,她拿在手里像握了个冰疙瘩,直到金莺轻声提醒,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,心又凉又热,整个人像是一根崩紧的弦,一碰就断。
“姑娘,手炉给我吧。”
是金莺见她手里还拿着凉了的暖手炉一动不动,只好伸手问她要。
池真真将手炉递过去,心里想的却是:他在这里做什么?
她知道他一直知道她的消息,他也知道她知道,玉玄鉴出事,他是来等她的吗?
正要招手将掌柜的叫来问几句,可檀宁抬步走过来,她立刻像受了惊一般转身就走,她想立刻离开此处,可没等她跑到马车上,檀宁一个箭步就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他身上的气息还和从前一样,曾经她万分依恋,如今她不由后退小半步,又怕又心虚。
“真真,我送你回去。”
她立刻摇头,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,长久不见,他还真是客气。
被拒绝的檀宁换了个说法:“如果你不想回去,那跟我走。”
跟他走?回明桂云居吗?
池真真闻言一惊,怕被他抓回去似的,几步绕过他提着裙子跳上了马车,钻进车厢里看不见檀宁,她才松了口气,还管什么铺子,再说烧了的不止她一家,官府日后怎么说吧,但是损失是一定的。
想想也是可悲,掌柜的至此都不知道他等的真正东家已经来了又走,还在痴痴地等施娘子出现。
金莺看看檀宁,又看看马车,最后选择上车,池真真便一迭声催车马快快驶离此处。
檀宁忽地一笑,离他不远的地方,分散站着的锦衣卫都瞧见了,均觉指挥使大人笑得十分可怕,接下来一定会有人倒霉。
————
池真真带着金莺去了段氏布庄,段氏已经等了心焦无比,一见面便拉着她的手道:“真真,你可千万要想开些!”
不想开又能如何呢,如今官府露脸管已经难得,日后多少能收回些损失,她懒懒地坐进椅中,叹道:“那是,想不开的人已经没了。”
段氏将两人让进内室,捧起茶壶道:“喝点热茶,你冻坏了吧。”
滚烫的热茶水握在手中,池真真终于不再发抖,喝完一杯热茶后心气终于平静气,抚着胸口道:“算了,这次太过倒霉,反正就快过年,铺子的事先放着吧。”
她还有工坊可以赚钱,虽然现在停工,但是只要开工就有进帐。
段氏心疼地看着她冻得有些发青的小脸,说道:“你自小就没受过冻,这么冷的天能受得了吗?不如过年搬回来过,镇子上住到底不如家里舒坦,不是说施娘子病了,你们的身子都弱,干脆都搬回来吧。”
若是池小志在,大约会劝她过年一起上街看热闹,去年她虽在燕京,总在明桂云居里窝着,什么也没见过玩过。
池真真自己倒没什么,施娘子还病着呢,她不能没苦硬吃,想通这一点,她正想答应下来,段氏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问道:“现在京城里都在说,那个檀,檀宁要娶什么阁老的孙女,你知道吗?”
此事池真真并不知道,乍听之下有些怔愣,他要娶的是名门贵女,不是卫子英也是别人,若迟飞鸾就是他找了许久的池家后人,那娶了她也算门当户对。
所以,谁都可以,单单是她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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