奴婢张度妍备好笔墨纸砚。
狄仁杰和朴智秀一左一右搀扶着醉醺醺的高任武来到桌前。
只见他挽起袖子,提笔蘸墨,略微一思忖,便笔走龙蛇,开始流利书写褥萨告示。
一幅漂亮的书法跃然纸上。
“福运恒长久,神祇降辽东。大业八年(公元612年),高句丽与隋军于城外鏖战,死伤无数。高句丽王为炫耀武力、威慑隋军,下令将隋军阵亡将士尸骨堆积成山,盖土封存,构筑京观一座。”
“弹指一挥间,距今已有数十年之久。如今隋已亡国,由大唐取而代之。时过境迁,城北隋军京观依旧,显然不合时宜。”
“近日有大唐使者狄仁杰到访,提议移除城北隋军京观,收敛隋军将士遗骨,送回大唐厚葬。既让亡魂还乡,又保辽东城平安。高某深以为然,认为此举积德行善,并愿与大唐永交于好。”
“今高某亲笔核发褥萨令,定于三日后正式移除隋军京观。凡辽东城民众,需全力配合此事,不得任何阻扰,有钱出钱,有力出力,行善积德,善莫大焉。另征集民夫、帮工一千名,每人每日由褥萨府贴补三钱家用。先到先得,过时不候。”
“特此昭告。辽东城褥萨高任武。”
写完这张褥萨令之后,高任武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,满意地打量着。
随手将笔丢进笔洗,哈哈大笑,转身离去。
王妃朴智秀赶紧跟过去照顾他。
房间里,只剩下狄仁杰和张度妍二人。
狄仁杰审视这张褥萨令,不禁感慨万千,胸中奔涌正义之气。
张度妍更是啧啧称奇,连连夸赞。
“啊!狄仁杰,你太厉害了。我们褥萨很多年都没有题签过褥萨令,没想到你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他。简直不可思议啊!你是怎么做到的?你简直比萨满天神还要厉害啊!”
狄仁杰扭头望向门外——
院子里,高任武和妻子朴智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。
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层特别的意味。
“张度妍,你真的以为高褥萨此举是因为狄某的撺掇吗?”
“啊?难道不是你劝说的吗?”
狄仁杰摇摇头,严肃地说:“高褥萨确实太不容易了,他的懦弱可欺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头里。不过,酒不醉人人自醉。”
“什么意思啊?”
“高褥萨并没有喝醉,其实他清醒得很。狄某已经感受到了不同,高褥萨想给自己、给辽东城争取最后的机会!”
“最后的机会?”
“是的,近日唐军主力已进逼高句丽都城平壤,高句丽灭国旦夕之间,而辽东城大厦将倾也是不争的事实。”
“那我们褥萨能保住辽东城吗?”
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?辽东城肯定保不住的。”
“啊!那我们褥萨还有王妃对此肯定非常失望。”
“不会的,辽东城肯定保不住,但是避免一场屠城之战,还是有希望的。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高褥萨就是辽东城的功臣,必将受到万民推崇,感恩戴德,铭记一生。”
张度妍似乎明白了,微微点头。
“太好了,那我这就把褥萨令张贴出去!”
“知道贴在哪里吗?”
“褥萨令,当然是贴在褥萨府门口啊!”
“错!你把褥萨令贴到茧宫去。”
张度妍怀疑自己听错了,疑惑地看着狄仁杰。
茧宫?
辽东城萨满教圣地,萨满神殿内供奉着多路神仙,同时也是大萨满的日常居所,无数萨满教徒聚集之所。
把褥萨令贴到茧宫去,这不是想明摆着力压大萨满一头吗?
可是,辽东城褥萨高任武应该没有跟大萨满对抗的勇气。
身为褥萨府奴婢,她怎么能随意听从狄仁杰的安排呢?
“啊你呀!狄仁杰,你搞错了吧?你不会是想给我们褥萨和王妃带来麻烦吗?”
“我说的很清楚,褥萨令贴到茧宫去!”
“为什么呢?”
狄仁杰严肃地说:“不为什么,这是辽东城褥萨高任武亲笔书写的褥萨令,作为一城之主,自然在辽东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。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对大萨满太过谦卑,那就是高任武的耻辱!张度妍,你愿意看到你们褥萨整天像一条狗似的,时刻把尾巴夹起来吗?”
张度妍终于顿悟,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。
“好!就听你的,我把褥萨令贴到茧宫去!”
……
褥萨令的出现,在辽东城极为罕见。
不少人都凑过来看热闹。
一传十,十传百……待夜幕降临之时,茧宫门前的广场上密密匝匝,聚集了数千人。
他们各种猜测,议论纷纷。
有萨满教徒看到褥萨令内容,立即跑来向萨满祭司崔孝定报告此事。
然而,他还是晚到了一步。
萨满神殿内已经有多名萨满教徒汇聚。
他们个个儿情绪激动,摩拳擦掌,围拢在戴着大傩鬼脸面具的崔孝定身边,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。
“阿西吧!高褥萨简直欺人太甚!是可忍孰不可忍!”
“内,内,褥萨令居然敢贴到我们茧宫的门口,这不是明摆着想跟大萨满一争高下吗?”
“既然他蔑视萨满教,我们就不要跟他客气了。”
“直接冲进褥萨府,将高任武碎尸万段!”
“一定要把他的脑袋挂在茧宫门外,让辽东城的人都好好看一看,这就是对大萨满不恭不敬的结果!”
“杀掉高褥萨都不解恨,必须一把火烧了褥萨府。”
“对,在辽东城有我们大萨满就足够了,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狗屁褥萨!”
众萨满教徒的狂躁聒噪让崔孝定心烦意乱。
她把手一挥,厉声呵斥。
“都给我闭嘴!你们几个瞎嚷嚷什么?这件事情我早已通报大萨满,估计很快就有回信!”
崔孝定在众人面前来回踱着步子,脸上的大傩鬼脸面具样貌狰狞。
众萨满教徒心生畏惧,不敢与之对视。
崔孝定冷笑道:“褥萨令!辽东城需要褥萨令吗?当然不需要,我们只听大萨满的号令!”
有人着急地嘟哝道:“那大萨满他怎么还没有回信啊?这都过去多久啦?”
崔孝定来到那人面前,紧盯着他的眼睛。
对方不敢抬头。
大傩鬼脸面具后传来崔孝定阴恻恻的笑声。
“哈哈哈哈哈。你懂什么?大萨满需要斟酌。高任武是什么人啊?他不仅是辽东城褥萨,而且还是高句丽王子、高句丽莫离支,大莫离支渊盖苏文曾经说过,高任武或许不能成为一位贤明君主,但是做一城之主还是勉强能够胜任的。到底该如何处置高褥萨,我们还是听大萨满的旨意。”
话音刚落,一只猎鹰飞了进来。
崔孝定抬起手腕示意,这只猎鹰训练有素,直接落在她的胳膊上。
她抓住猎鹰,用头抵住它的脑袋冥想。
似乎正在接受大萨满传递的信息。
众萨满教徒紧张地望着崔孝定,大气都不敢喘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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